8博爱高墙·个案点评·小心眼

小心眼

●省六监一监区　

今年24岁的小飞（化名），因不满王某多看他几眼，就对王某拳打脚踢，把王某打倒后，他还不解气，顺手拿起地上的砖头砸对方的肢体和头部，造成被害人王某变成“植物人”。小飞因犯故意伤害罪，被法院判处无期徒刑。

接过一纸判决书，小飞陷入了悔恨之中，他怪自己心眼太小，别人不就是多看了几眼吗？又不会少几斤肉，有什么大不了的，而自己竟残忍地将对方打成“植物人”。想到这儿，他暗下决心，在监狱服刑改造期间，一定要改掉“小心眼”这个毛病。

如果说小飞真能朝他既定的目标前进，他的改造道路可能会走得一帆风顺，但事实却并非如此。小飞爱慕虚荣，他喜欢听好话和奉承话，分监区有人知道他的犯罪过程后，经常戏叫他“老大”。小飞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每当听到别人叫他“老大”时，他的脸上总是笑嘻嘻的。可一旦他感到某个人看不起他，或者眼神不对时，他就会想方设法地找别人麻烦。渐渐地，分监区熟识他个性的人开始远离他，对他采取“三不”主义，不跟他说话，不和他相处，甚至连看电视都不想跟他坐在一起。

可监狱毕竟是一个集体生活的地方，总共就这么大的地方，不可能永远都避得开，这么一来，小飞总会因各种各样的事与人发生争执。

2012年2月的一天，分监区组织5+1+1学习时，靠近窗户的赵某觉得空气有些闷，便起身把窗户打开透透气。这原本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可小飞却不这么看。他刚好与赵某同坐在一排，由于当时警官正在上课，他就没有发作，可下课后，他立马跑到赵某所在的小组质问他：“你这个人什么意思？是不是对我意见？”一席话把赵某弄得莫名其妙。原来，小飞怪赵某在上课时故意打开窗户，让冷风吹进来，把他冻坏了。任凭赵某怎么解释，小飞就是听不进去，一定说是赵某故意的。最后，赵某火了，和他吵了起来。这么一来，小飞更是暴跳如雷，他指着赵某的鼻子骂道：“你这个老东西，暴露了吧!你要看我不顺眼就明说，不要用这种卑鄙的手段来整我。”两个人就这样吵了起来，大家一看不对劲，赶紧把俩人给劝开了，这才平息了这场纷争。

“小心眼”的小飞还喜作恶，有一天，在收工回监解散后，小飞故意不断地用脚在路面的积水中原地踏步，将脏水溅到别人的身上。这时，身边的陈某也被他溅了一身，陈某让他不要这样，可他不但不听，反而与陈某吵了起来。这一幕刚好被分监区警官看到。警官把小飞长带到管教室了解情况，之后对小飞作出训诫一次，并参加“规范”学习一个星期的处理。事情本来就这样结束了，可第二天出工时，小飞找到陈某，阴沉着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陈某看，看得陈某心里直发毛，陈某说：“你这样盯着我看什么？”俩人又吵了起来。吵着吵着，让人料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小飞竟然将口中的一口浓痰直接吐在陈某的脸上。陈某立即报告到分监区警官，结果，小飞受到扣考核分1.5分，并参加“规范”学习一个月的处理。

接过扣分单，小飞不仅不对自己的行为进行反省，反而认为是大家故意找他麻烦，警官也要“整”他。于是，他索性破罐子破摔，最终，一个月创下三次扣分的纪录。

如今，小飞把违规扣分当“儿戏”，把“规范”学习当家常便饭，完全没有一点羞耻感。“小心眼”的他受到处理后，从来不从自身打原因，而总是在猜疑是谁在他背后搞他，让他不得安生。只要被他怀疑的对象，他总要想方设法报复回来。结果，他心眼越来越小，改造的道路也越走越难。真不知接下来他的改造道路该怎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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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评：

看完《小心眼》，不由得想起我心理学的启蒙恩师钟友彬先生。

钟友彬先生被称为中国的“弗洛伊德”，声望极高。钟老师生前是中国心理卫生协会心理咨询与治疗学术委员会主任，他卓有见解的创立了有中国特色的心理治疗方法——认识领悟疗法，他开创了改革开放后中国心理治疗和心理咨询的先河。

我之所以想起钟老，也正缘于他的“钟氏领悟疗法”。钟老和大多数心理动力学家认为，把无意识的心理活动变成意识的，病人真正认识到症状的意义，得以领悟，症状即可消失。个案中的小飞看上去象是有些小心眼、以自我为中心、甚至偏执，而其实质一定是有无意识的心理活动的。比如他犯称呼他为“老大”时，他总是很得意；比如小飞会故意不断地用脚在路面的积水中原地踏步，将脏水溅到别人的身上；比如小飞会将口中的一口浓痰直接吐在陈某的脸上。我们不难看出这些行为的幼稚性，象是一位学龄期甚至幼儿期儿童经常做的事情。这是因为什么呢，其行为的无意识活动又是什么呢？

我们先来说一下年龄，心理学认为人的年龄包括历法年龄、生理年龄、社会年龄和心理年龄。结合个案，我们来一一分析下个案中小飞的这四个年龄吧？历法年龄也即我们平常说的实际年龄，本案中小飞的历法年龄是24岁。生理年龄是指从正常人体生理学上和解剖学上发育状态所推算出来的年龄，表示个体组织结构和生理功能的实际衰老程度，代表这个人的生命活力。一般来说接近于人的实际年龄，但会受生活方式和健康状况略有波动。分析本案，小飞的生理年龄是一个24岁左右的成年人。社会年龄，是指一个人在他所处的环境中，被其他人在心理上所认为处在的年龄状态。并不等同于他的实际年龄。而是他处在别人心理中的状态。本案中小飞的社会年龄也就是在我们的精神世界里对他年龄的主观判断。从个案中看，小飞的很多行为有幼稚性，而且还没有适应社会的规范犯了罪，所以他的社会年龄是低于他的实际年龄的。心理年龄是指人的整体心理特征所表露的年龄特征，与实际年龄也不完全一致。人的一生共经历8个心理时期，即胎儿期、乳儿期、幼儿期、学龄期、青少年期、青年期、中年期、老年期。每个心理年龄期都有不同的心理特点，如幼儿期天真活泼；青少年期自我意识增强，身心飞跃突变，心理活动进入剧烈动荡期。结合本案，小飞的实际年龄已达成年，生理发育和智力已达成年水平，出现了悔恨、自责甚至暗自悔改等成年的心理活动和行为模式，但却又同时出现了“踏水”、“吐痰”等幼年的心理活动和行为模式。

为什么在小飞身上同时有两个心理年龄呢？中国人常说“从小看大，3岁看老”，说明幼年和成年心理特征的连续关系。中国农村的小孩子受了惊吓，老奶奶常要带着孩子到受惊的地方为他“叫魂”。这说明幼年经历或遭遇对人的个性和日后心理健康有重大影响。相反，我们也可以从成年人的观念、作风和行为中看出他幼年时候受到的影响。个案的作者或许并没有认识到这一点，所以个案中少有淡及小飞的幼年经历。其实即使小飞本人也不一定能够意识到他的行为中有幼年时间留下的痕迹。九十年代末，我时常使用钟老的认知领悟疗法治疗赤面恐怖症（对人恐怖症）。恐人症的病人有一个特征叫做过敏性关系妄想，认为别人都已看出他们的“坏”思想，而回避别人的目光。个案中的小飞似乎也有这样的过敏性关系妄想，只不过他最终选择主动出击而不是回避罢了。我尚不清楚小飞有着怎么样的幼年期经历，但是能够意识到小飞的幼年期经历与他现在的言行是有因果关系的。在小飞成年后，在一定的诱发因素作用下，他的幼稚的情绪和行为方式即再现出来，然后他就会不自觉的用幼年方式来排除这种关系妄想和“不悦”情绪，所以在小飞身上就会出现两个心理年龄了。

其实小飞是矛盾痛苦的。他能够感觉到自己和别人不同，所以才会有暗下决定悔改。可另一方面他又认为自己的想法和行为是合理、正当甚至必要的。这是因为小飞有了幼年心理和成年心理并存的病理心理状态。

我在治疗一例洁癖的强迫症时曾套用过钟老在治疗时的经典对话。我把左侧口袋翻开，让有来访者看清楚里边确实没有东西，然后翻回去，用手捂住左口袋，跟来访者说：“我口袋里有一只小兔子，掏出来咬你耳朵，你怕不怕？”来访者回答：“史医生，别开玩笑了，我是成年人，我刚看过你口袋里没有东西，怎么会怕呢？”然后我再把右侧口袋翻开，让来访者看清楚里边没有任何东西，然后翻回去，用手捂住右侧口袋，对来访者说：“我的右侧口袋里有一个腐烂的粘稠的爬满了蛆虫的苹果，我要把它掏出来涂抹在你的脸上，你怕不怕？”来访者吓得往后仰着身体：“史医生，我怕，你千万别把它拿出来，你知道我是最怕脏的。”然后我对来访者说：“你看，刚才我说小兔子咬你的耳朵，你都不怕，你知道那不是真的，那是成年人的反应方式，而现在，我说把烂掉的草果涂抹在你的脸上，你就以为是真的，这是不是儿童式的幼稚的反应方式呢？”这时来访者陷入了沉思：“……哦，史医生，我明白了，我现在仍然是用孩子的方式来看问题的。”

我想读者或许已经领悟到小飞学员的言行和上面例子中那位有洁癖的来访者之间的相似性。是的，他们的问题行为都有其幼稚性，都是儿童的行为模式，都是儿童期留下的痕迹，都是成年人不应再保持的幼年心理行为模式。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一旦他们领悟到，自然不再愿意受幼年心理和幼年行为方式的奴役。

另外，在心理咨询工作中，我还喜欢使用“一年被蛇咬，十年怕草绳”的故事来鼓励那些出现敏感性关系妄想的来访者去进行调查，用调查的结果来纠正自己的错误判断。比如小飞学员常常觉得别人看不起他，或者眼神不对；觉得别人开窗是针对自己，想冻死自己；总是猜疑谁在背后搞他，让他不得安生就可以理解成一种敏感性关系妄想。象极了曾经被蛇咬过，然后就一直害怕草绳。但是那些曾经被蛇咬过的人过了几年，后来怎么就不害怕草绳了呢？因为他们刚开始看到草绳时也会心慌，也会害怕，他们可能会一边绕着草绳继续前行，一边细细观察并最终发现那只不过是草绳而已。他们并没有退缩和逃避，更没有冲上去把草绳痛打一顿。久而久之，他们会反复看到草绳，反复观察验证，慢慢的也就不再怕草绳了。结合到本案，建议小飞勇敢地向身边的人进行调查，可以每天调查五个人，看看他们到底有没有敌意，有没有看不起他，有没有想在背后搞他。用调查来纠正判断，来解救自己吧。

钟老的理论博大精深，因为篇幅怕是介绍的有些杂乱。不知道小飞学员和有类似问题的学员是否有了些领悟，无论你们有什么问题，都欢迎你们能与我进行讨论。

                                        浙江省长湖监狱心理治疗师

                                                       史金芳